：孔子一生都希望能以他的学说来实现“天下有道”

：孔子一生都希望能以他的学说来实现“天下有道”

孔子一生都希望能以他的学说来实现“天下有道”，他的这一思想就成为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这就是说儒家始终是有对人类社会的强烈使命感的。在今天我们寻求“全球伦理”的时候，同样也应十分关注当今人类社会存在的重大问题。我们知道，自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后，“和平与发展”就成为各个国家与民族追求的目标。要实现“和平共处”就要求我们处理好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实现“共同发展”就不仅要求我们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要处理好“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因此，在我们创建“全球伦理”中应十分注意从不同民族文化传统中找寻可以对实现“和平与发展”有意义的伦理资源。在讨论到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关系问题时，其伦理问题就不仅仅是个人伦理问题了，而是政治伦理、社会伦理、经济伦理和环境伦理等等问题。我认为，在这方面各个民族都应可以从其伦理观念中找到有益于解决当今社会存在和发展的资源。例如，我们可以从孔孟提出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引发出某种政治伦理来；由墨子的“兼相爱，交相利”引发出某种经济伦理来；由道家的“崇尚自然”（“道法自然”）引发出某种环境伦理来，如此等等。因此，讨论“全球伦理”必须关注当前人类社会所面对的根本问题。对这个问题，我们就不去展开来讨论了。

“和而不同”是寻求“全球伦理”的原则

在不同民族文化传统中，我们固然可以找到某些共同的伦理准则，但是我们还必须看到，在不同民族的伦理观念之间，不仅会存在着差异，甚至会存在着矛盾的方面，如何处理不同民族在伦理观念上的差异和矛盾可能引起的冲突，这也是寻求“全球伦理”必须研究的问题。在近年来讨论的文化问题中，为了确保不同民族文化的健康合理发展以及不致因文化问题引起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对抗与战争：孔子一生都希望能以他的学说来实现“天下有道”，一些学者曾提出若干处理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关系的原则，例如哈贝马斯提出的“正义”和“团结”的原则，把它们作为处理不同民族文化之间关系的原则。据我了解，哈贝马斯的“正义”原则可以理解为，要保障每一种民族文化的独立自主，按照其民族意愿发展的权利；“团结”原则可以理解为，要求对其他民族文化有同情理解和加以尊重的义务。只要不断通过商谈和交往等途径总可以形成在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互动中的良性循环。而我认为，中国古已有之的“和而不同”的观点更可以作为处理不同民族文化之间关系的重要原则。“和而不同”思想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年齐侯与晏婴的对话。齐侯对晏婴说：“唯据与我和夫！”（“据”指梁丘据，齐侯侍臣。）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NFDD2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又据《国语·郑语》，有史伯回答桓公的一段话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这都说明，“和”与“同”的意义全不相同。孔子说得更为明确，他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从以上的几段话看儒家哲学思想对现代生活的影响，“和而不同”的意思是说，要承认“不同”，在“不同”基础上形成的“和”（“和谐”或“融合”）才能使事物得到发展。如果一味追求“同”，不仅不能使事物得到发展，反而会使事物衰败。

这就是说，“和而不同”既可以保持和发挥自身文化的特性，又可以在互相交流与对话中得到发展，而促使不同文化的相互“认同”。因此，在不同传统文化之间应该通过对话与交往，在讨论中取得某种“共识”。这是一种由“不同”到某种意义上的互相“认同”的过程。这种“认同”不是一方消灭另一方，也不是一方“同化”另一方，而是在两种不同传统文化中寻找交汇点，并在此基础上推动双方文化的发展，这正是“和”的作用。伦理问题作为人类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今日我们寻求“全球伦理”之时，“和而不同”应作为一条处理不同民族的伦理观念的原则被肯定下来，这无疑会对我们寻求“全球伦理”极有意义。

现场答问：人类的前途不是悲观的

主持人：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山东曲阜孔庙的杏坛，2000多年前孔子在杏坛育人，有教无类被传为千古佳话，2000多年后这里再一次成为传播思想的圣坛。这无疑使中国文化在新世纪到来的时候大放异彩，《新青年》“千年论坛”作为卫星电视首开卫星电视直播讲学的先河，也表达了我们年轻人对中国文化传承的拳拳之心。按照惯例，我们接下来的时间是交给现场的观众朋友。

听众：汤老师，您好！我是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名研究生，有一个问题在这里想请教您一下。20世纪初有一些学者像冯友兰、熊十力，他们曾经倡导过国学，在新的世纪里，我们应当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国学呢？谢谢！

汤一介：谢谢这位同学。在20世纪首先把国学提出来的是梁启超他们这些学者。当时他们为什么要提出一个“国学”的概念？是因为当时西方的文化传入中国，有了一个“西学”的概念。因此相对应地就有了“国学”的概念。国学概念的意思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那么现在已经经过了差不多100年，我们还在讲国学，为什么我们还要讲呢？就是由于在人类即将进入到21世纪之际，每一个民族和每一个国家，每一种文化都应该参与共同建设21世纪的人类社会，怎么样把传统文化贡献给21世纪，这是需要我们这一代的学者，特别是年轻的像刚才提问题的这位青年共同努力。但是我这里也需要讲另外一点，在我们发扬我们的传统文化的同时，绝不要忘记还要细心地学习西方文化。因为要正确地了解我们的文化的长处和短处，一定要了解西方的文化，了解了西方的文化，就可以更客观地看到我们自己文化的优点和缺点，这是个相互的关系。所以我劝年轻的朋友们，你们在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发扬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不要忘记了还要大力地学习西方的文化。谢谢！

主持人：这是一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他认为儒家学说过于理想化，是一种道德空想主义。孟子曾说人性本善，他主张靠道德自觉来消除邪恶，但是像维持交通秩序这样的事情，还是要依靠罚款，纯粹地靠道德自觉是不行的，您怎么解决这个矛盾？

汤一介：我想一个社会健康合理的发展是由两套东西来维护的。一套是道德，一套是政治法律制度。我去美国的次数比较多，到欧洲也去过好些次，他们的社会问题非常非常多。但是相对地讲，他们的社会还是比较稳定的。原因是什么？他是两套，一套是基督教，靠基督教的伦理维系着整个社会。再有一套就是政治方面的制度。所以我想一个社会不可能是用一套来维护一个社会的健康发展，必须是两套。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孟子讲性善，常常误解认为孟子讲的人性全部都是善，其实孟子不是这样讲的。孟子讲“人异于禽兽者已稀”，他和禽兽不同的就是那一点点，那一点点就是人性。但是他还有很多地方是和禽兽一样的，怎么办？就要用你那一点点人性的东西来克服那些非人性的东西，所以并不是他说讲性善就是人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对的，那不可能。

听众：汤教授，您好！我是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我了解到您的夫人乐黛云女士是研究中西方文学比较的，那么请问汤教授，您是怎样使这个中西文化合璧的家庭保持和谐的呢？

汤一介：谢谢你的提问！我想我们在家庭关系上面可以说是比较和谐的，而且可以讲是互补的。从一个方面讲，我对于中国文化的了解比她多，这可能是事实，她常常有关于中国文化不清楚的地方就问我。比如说：她经常把《国语·郑语》中的“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讲成“和则生物”，总是讲错，我提醒过她很多次，她也不能纠正，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对这个“实”字不太了解，所以我在了解中国文化的根底上讲比她好。但是另外一方面，她对西方的了解比我多，因为她1981年到1984年在美国待了三四年的时间，而且都是在最好的地方。首先在哈佛大学，后来在伯克利加州大学，对西方文化有比较多的了解，比我了解得深入一点。比如说“后现代”。“后现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一直也弄不清楚，我就问她“后现代”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总的讲，她对国外的情况比较熟悉，像这个月她要到南非去，她在全世界跑的地方比我多得多，所以对外国文化了解比较多。因此我们在这个方面可以互补。还有一点我必须说，在中国过去的传统，比方说都是主张男主外女主内，对不对？可是我们的家庭是男主内女主外，真的，每天早饭是我做，收拾屋子是我收拾，她不管，她管的是什么？就是弄电脑，了解各种信息，然后告诉我有个什么事，所以她是主外我是主内。这个呢也说明我们能够和谐相处，因为我愿意主内，并不是被迫的，我是自愿地主内。

听众：我是来自曲阜市旅游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我从您“寻求全球伦理”的构想的讲学中，发现一种充沛的激情。我个人很同意您提出来的“和谐的破坏导致人类精神危机”的看法，我相信这不完全是危言耸听，但是我们作为力量微弱的个体又能做些什么呢？

汤一介：我想你提的问题非常重要也非常好。对个人来讲，在这样大的问题上真正能起什么作用很难讲，但是我想，至少可以从两个方面起作用。一个就是你首先了解和认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而且能够来宣传它、讲解它，让人家了解它，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自己了解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而不去告诉别人，不去告诉社会有这样的问题，那应该是我们的失职，没有尽到责任，所以首先我们应该去把这样的问题告诉大家，它是一个问题，让大家重视它。其次我们应该去做，比方说很多事情我们是可以做的。现在对人和自然的和谐的破坏非常严重，环保问题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我们应该保护这些树木花草，应该保护这样一个很好的环境，我们应该参加植树。比方我是中国文化书院的院长，我底下有一个叫做自然之友的分院，他们就做环保工作。做什么呢？保护野生动物，到内蒙古去植树。你不仅要说，不仅要宣传，而且你自己要做，以身作则地做。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做到这两点的话，我觉得这种人和人之间的和谐的破坏、人和自然之间的和谐的破坏就会得到纠正。所以清华不是提出了一个从我做起的口号吗？我想我们每个人都要从我做起，那么这些问题可以得到逐渐的解决。谢谢！

网友：曾经看过我们在岳麓书院举办的杜维明教授的讲学。在那次讲学中，杜维明教授演讲的题目是“儒家人文精神与文明对话”，其中也提到了“全球伦理”的问题。请问汤教授，您认为自己是否也属于“新儒家学派”？

汤一介：谢谢这位提问题的朋友。我不属于新儒家学派。我和新儒家学派有相当大的不同，但是我尊重儒家思想，我也欣赏孔子的很多思想。我跟新儒家的接触是从1983年开始的，那年我参加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开的第17届世界哲学大会。这个世界哲学大会第一次设立中国哲学的讨论组，以前都没有中国哲学讨论组，中国哲学都是搁在东方哲学里面讨论。我参加那个会，在会上有一个演讲，就讲儒家思想第三期发展的可能性。因为杜维明先生他们也讲儒家第三期发展，我也讲儒家第三期发展，我是针对他们的讲法来讲的，因为新儒家有两个基本观念，当然不是全部观念，我认为是不正确的。一个他们认为，孔子的内圣思想可以开发出适应现代民主政治社会的外王之道来，这就是中国儒家所讲的“内圣外王之道”。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儒家的学说里面，原来并没有丰富的民主思想，有一些民本思想。第二，他们认为可以从儒家的心性说中间开发出他们叫做良知的坎陷，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种学说你必须给它一个定位，它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没有一种学说可以说它能解决人类社会的全部问题。没有这种学说。如果说有这种学说，它一定是伪科学。所以儒家学说你要把它定位在能解决全人类社会的所有问题，那就糟蹋了儒家的学说。

我想儒家的学说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呢？也许是两个相互联系的问题。一个是调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另外一个是提高人的道德修养，这是两个相互联系的问题。如果我们在这两个方面来发挥或发展，或者叫做我们对儒家可以发挥作用的这些方面进行现代的诠释，那么儒家对现代社会会发生很好的作用，所以我在那个会上讲的是一个真善美的问题。我说儒家的学说，当然不仅是儒家，可能用三个基本命题把它概括出来。一个是天人合一的问题，这是解决一个真的问题，就是人道怎么来合天道；第二个是知行合一的问题，你所知道的、你所主张的应该去身体力行，所以知行要合一；第三个是情景的问题，是解决美的问题，人的审美是怎么来的，它是人的主体和客体相遇。情和景，人的感情和景相遇而产生美感，所以王夫之讲“情景一合”，情和景一相合自成妙语，就会产生很好的诗来。王夫之讲的是诗，我说我的想法是应该就这些方面来考虑中国或者儒家思想的意义，不要去企图用科学民主来套说儒家思想里头一定有现代的科学民主。没有没关系嘛，没有科学民主的思想，或者科学民主的思想比较少，我们吸收就得了嘛。鲁迅不是讲拿来主义吗，我们没有的，我们就把它拿来，对不对？同时我们发挥我们自己的优长。所以我不是新儒家，但是我欣赏儒家的思想。

主持人：在我们的卫视网站上面，有一位叫喻亚飞的网友，他发来这样一个帖子，他说他不是一个内行，但是今天听了您的讲学之后，开始对儒学产生了兴趣，他想请您推介几本了解儒家伦理的书籍，最好是通俗易懂的。

汤一介：我一向主张，比方你要了解孔子，最好读孔子的原典，就是读《论语》。现在有不少关于《论语》的比较可靠的注释，我想最重要的是杨伯峻的《论语译注》。《论语译注》是比较可靠、比较平实的《论语》的注解本。《孟子》也有杨伯峻先生的注释，他的注释都比较平实、比较可靠。当然也还有些别的学者对孔子思想或者孟子思想的解释，我想当前，也许解释得还可以的有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新编》，大概解释得还可以。不过我总觉得最好是读原典，读原典可以直接了解孔子的思想，比较准确。

听众：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如果中国加入世贸的话，我想可能会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一定的冲击，您认为这是弊大于利呢，还是利大于弊呢？谢谢！

汤一介：首先我要声明我不是经济学家，到底加入世贸会怎么样，我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我直观的一些想法是加入世贸以后，会对中国社会有相当大的冲击，特别是在经济方面有相当大的冲击，我们的经济要做许多的调整才能适应WTO的要求。一定会有这种过程。那么对于我们的精神生活有没有一些问题呢？我想可能有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方面是加入WTO之后，我们国家必须更好地吸取西方的有意义的资源。无论如何，西方在今天，它的文化它的科技在世界上还是起主导作用的，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他们学习。比方政治法律制度，当然科技就不用说了。但是同样也会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因为西方文化自身就存在非常多的问题，而且现在的西方学者越来越多地认识到了西方文化中的问题。比方说个人主义的问题，现在有相当多的学者认识到这一点，国家、家庭、集体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要对它加以分析，看看哪些方面对我们有利，我们就尽量去吸取；哪些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就要去想法抵制，削弱它的影响。而中国的传统文化，比如孔子的思想，有一些可以起抵制西方一些不好的东西的作用。比方说，我们特别注重敬老，西方在这一点不如我们，那么我们这些思想可以抵制西方不好的思想的影响。谢谢！

主持人：汤教授，在我们卫视的网站上，又继续收到了很多的帖子。在这里有一位叫做伊梦的网友，他提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说一般的学者都认为儒家是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您是否认为在儒家学说中，就没有了人的自我？

汤一介：其实儒家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也是有条件的，就是你必须有一个自己的要求，你对你自己必须有个要求。比方说孔子讲“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对不对？他必须有这样的独立人格才行，而如果他没有这种独立的人格，他也很难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孟子讲的大丈夫精神，也是一种独立的人格存在，都有他人格的魅力。所以我想，要把人与人的关系处理好，首先你自己是否有对自己的要求，你必须对自己有要求，你才能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听众：目前，人类发现了基因组，说人类能活到1200岁，因此基因伦理问题引起了很多歧视和争论，那么全球伦理学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谢谢汤教授！

汤一介：谢谢你！这是一个非常新的问题，因为人类基因工程刚刚宣布基本完成，当然完成以后还有非常多的工作要继续做。我没有听说人可以活到1200岁，最近北京，中国基因工程组组长严焕明有个报告，讲现在这个基因工程可以使人类的寿命达到150岁。1200岁，可能是更长远才能做到的。

基因工程的成功可以给人类带来非常有意义的资源，可以解决人类很多问题。比方说疾病，很多是由于基因的缺陷，我们把它调整好，就可以解决这样的问题；比方说癌症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但是基因的问题也会给人类带来很多问题。1997年，在北京曾经组织过一次人类基因工程的讨论会，讨论生物学和伦理学的关系。基因工程的成功，出现了克隆人，那么孔子的亲情问题就发生问题了。本来亲情是一个很自然的关系，你克隆出一个同样的人来，这到底是不是有一种亲情的关系呢？这样伦理学就会发生问题。基因工程可用于治病，也可以用来害人，对不对？他掌握了你整个的基因密码，只要改变你的基因密码的结构，你的人就会有所改变，所以它会带来非常非常多的伦理学上的问题，或者社会问题。但是我想，如果我们做一些立法，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那么基因工程应该说是对人类社会有非常正面的作用的。

主持人：还有一位网友，他想请您谈一下在中国现实当中的“中庸之道”。

汤一介：中庸之道，在儒家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我们在处理事物的时候不要过和不及。过了也不好，达不到也不好，过了就是偏到那边去了，达不到又偏到这边去了，都是不好的。所以孔子一再讲不要过，也不要不及，这样，采取中庸之道比较好。我想在为人处事的时候，中庸之道还是很重要的。你不要一下偏到这边，一下偏到那边，那是不太好的。但是也不能把和庸之道绝对化，有的时候可能你要激进一点，这种激进能起很好的作用，比如五四时期，激进就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但是在有些时候，我们也许保守一点能起好的作用，我们希望社会稳定，不要动乱，保守也许能起很好的作用。西汉的初年，当时是要无为而治，是想让社会能够和谐一点，比较平稳一点。所以你也可以稍微保守一点，要看不同情况来判断。所以中庸之道：孔子一生都希望能以他的学说来实现“天下有道”，你不应该把它绝对化，应该看到，什么东西一绝对化就可能发生问题。

听众：汤教授，您好！我是曲阜一中的教师，我想请问一个问题，墨子主张“兼爱非攻”，孔子提倡“仁”，请问两者有什么不同，对当今世界有什么借鉴？谢谢！

汤一介：孔子和墨子几乎是同时代，墨子稍微晚一点。而且在墨子的书里面有批评儒家的部分，比如非儒非乐，都是批评儒家的东西。儒家和墨家有个基本的不同，儒家是从亲亲出发的，就是你首先要爱你的亲人，尊重你的父母。墨子是讲兼相爱，他是把大家看成一样、都是平等的，不是从自己的亲人出发，来发挥爱心。是讲大禹的精神。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把老百姓的问题看得更重要。所以这一点与孔子是很不相同的。但是墨子也有一个问题。比方说他讲“非乐”，大概也不一定正确，因为乐是一种文化，乐也可以陶冶人的性情的，他把这种音乐全废掉了，恐怕也是不合适的。墨子当然也是中国的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在当时儒墨两家是并称的。因为在先秦的时候，其他的家还没有突出来。孟子批评墨家。韩非子在他的《五蠹篇》中批评儒家和墨家。儒墨是并列的，所以他们的影响都是非常非常大的。

主持人：这是一位网友问的，迄今为止全球伦理引用的仍只是古代的智慧，但是两千多年前的孔孟学说还适应现在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吗？

汤一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想任何古老的学说，都必须给它进行现代的诠释，如果不对它进行现代的诠释，它不会直接发挥作用。比方说刚刚我讲的克己复礼，我讲的是我的诠释，对不对？我觉得我的诠释是比较好的一种诠释，就是说你不要把克己和复礼平列看待，要看到克己是指导复礼的，只有在克己的基础上来复礼才有意义。我是这样讲，也许孔子原来的思想就是我这个思想，也许孔子原来的思想未必就是我这个思想，是我对它进行了现代的诠释。我跟杜维明过去一直争论“三纲五常”的问题儒家哲学思想对现代生活的影响，他现在放弃了三纲，他保留的五常也有问题。仁义礼智信，你怎么给它定义？所以我觉得古老的思想它有很合理的核心，你必须对这合理的核心进行现代的诠释，它才能发挥意义。还有你仅仅对它进行了现代的诠释还是不行的，还要想办法使它落实在操作的层面，这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不要认为那些好的古老的东西，我们拿来就可以实现，不是这样。首先你要给它现代诠释，其次你要想力法让它落实在操作层面，这样它才能发挥作用。谢谢！

主持人：谢谢汤教授！我们的热线呢又有观众打电话过来了，这个观众提的问题比较刁。他是一位黑龙江的热心观众，他说如果以十分为满分的话，您是怎么样给您自己的学识打分的？

汤一介：我想我可以打五分吧。因为我确实比我们的上一代差，因为我的基础差，那当然跟我自己努力不够也有关系，可是很重要的就是，有很多政治运动把时间都废掉了，所以说你们比我们更幸福！

听众：汤教授，您好！能在这里亲耳聆听您精彩的演讲，我想每一位在座者都感觉十分荣幸。我是《北京青年报》记者，占用您仅剩的宝贵时间，向您提一个简短的问题。我们知道1993年出现的“全球伦理宣言”向人们描述了这样一个场面儒家哲学思想对现代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国家被政治腐败和商业腐败所震撼，世界和平也正在遭受一定的危机，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诸如亲情、爱情、友情，在您的眼中世界是怎样的？谢谢！

汤一介：谢谢！我想我们一方面确实要看到，在当前人类社会中间存在着许多的问题，但同时也应该看到，许多善良的人们还是有很美好的理想，非常重视你刚才讲的亲情、友情、爱情等等。我想在座诸位年轻的朋友、年长的朋友，你们大概都是非常注重亲情、友情和爱情的，因此我对人类的前途不是悲观，而是充满了乐观。因为有我们大家在，世界总是会美好的。谢谢！谢谢大家！

主持人：非常感谢汤教授精彩的答问！我们不难感受到，也不难看到，我们的学者是将自己的生命和学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在严肃的学术文化追问当中，去追寻中国文化真正的意义和未来的远景。我们《新青年》栏目也祝愿我们中华民族的学术之火能够燃烧得更旺，智慧之光能够照耀得更加久远！

原收入《千年论坛——思想无缰》，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2